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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了西瓜,夏天要难过不知多少。
然而日本的西瓜确实是贵的。尤其是初来时,看到动辄3000多日元一个的标价,会迅速换算成国内物价的多少倍,一时下不得手。
超市里贩卖的多是1/4、1/8的切片,塑料纸包好扎紧,排在冷藏柜里。
这样的形状,印象中八十年代国内的公共汽车站附近常见。
西瓜现切,一牙一牙摆在桌上,白纱网罩住,看得清红瓤黑籽。摊主一边摇扇驱蝇,一边吆喝赶路的旅客买来止渴。
旁边或者还有玻璃杯沏的茶,列阵俨然,杯口盖一片四方玻璃,免得落了灰尘。
茶是几分,瓜是几毛,物价大约如此。
超市里最常见的切片西瓜(图|库索)
想来西瓜总是廉价的水果。
即便是贫乏的当年,床底下塞十几个西瓜以度夏,也是一般工薪家庭不难负担的消费。
小时候在乡下过暑假,村边有河,一篮子西瓜放在河中央,叫流水洗得晶莹碧绿。若是有井,在井里泡上半天,触手冰凉,觉得古人所想的寒玉床大概也就是如此。
等西瓜一个个吃完,夏天也就过去了。
如此风景,自然只能追怀。
但西瓜自我们记事以来就是如此的廉价而亲切,因此惊叹起日本的西瓜昂贵,甚至产生一些善意的同情,似乎是自然之理。
今夏想要吃瓜,只能在附近超市买塑料袋装的一片,乃是一整个西瓜的1/8,大概4、500日元,合人民币20到30元。
袋子上标着糖度,在11到13之间波动,价格倒是一样。
有几天卖的是大荣西瓜,是鸟取县北荣町所产。旧地名叫大荣町,百年来由大荣西瓜组合协议会主持例年的种植和贩卖,品质上佳。
还有一种黄瓤西瓜,叫作“金色罗皇”,据说糖度比一般西瓜更高,但是买回来尝过,也似乎没有那么甜。
超市里打折出售的鸟取西瓜(图|库索)
此地西瓜如此宝贵,国内西瓜隔夜不宜吃这样的常识,在这边也似乎失效。
切好的西瓜,赏味期限总在第二天。而根据本地人心照不宣的赏味期限过后也能吃的共识,吃到第三、四天也是常事。
至于整个的西瓜也有,水果区角落用白纸箱装盛,大约买的人不多,往往只有寥寥几个,绝无国内夏天堆积如山的情景。
算起来在日本两年多,只有一次见识过整个西瓜在餐桌上切开的场面。
太太跟着一位日本老师学插花,去年某日老师家中设宴,客厅里就摆着一只硕大碧绿的西瓜,乃是有人送来的郑重赠礼。赴宴的人看了,无不惊叹赞美。
超市里的高级西瓜(图|维基百科)
今年又一次去拜访这位老师,不知怎么又提起西瓜来,便说到我们小时候井水湃西瓜的旧事。老师笑道,日本以前也是这样呀。
据说四五十年前,一个西瓜也就是4、500日元,虽然当时的平均收入比不得现在,折算下来西瓜还是要便宜得多。
又查了自1950年以来东京地区的物价,1950年,一公斤苹果29.9日元,一公斤蜜柑24.8日元,西瓜则是15.1日元。
60年代之后经济繁荣,果物腾贵,西瓜价格才与其他水果并驾齐驱,一跃而至上百日元,奠定了今天日本水果市场的局面。
西瓜传入日本,自然是经由我国。不过我国的西瓜也是来自西域,如小麦、蚕豆和佛教一样,循地理而次第东传而已。
从考古所得证据看,大约在公元十世纪的唐至五代之间,西瓜传入中原,之后又过数百年才渐次传入日本。
(图|unsplash)
19世纪末一本记录日本各类产业的书中记录了西瓜的舶来渊源。
其中将西瓜的读音注作“加通宇利”,假名写作かつうり,似是胜瓜。然而中土似乎很少将西瓜称作胜瓜,不知道是不是讹传。
书中写道,平安时代中期,西瓜已传入日本。宽永年间,始在萨摩种植。
其中还抄录了两则关于西瓜东传的故事。
一则说,在大隅国驭谟郡(今鹿儿岛)曾有番船漂来,船舱中积西瓜子无数,问番人,答说以瓜子代谷物,可强健气力。
另一则说,朝鲜来日本的使者患痢疾,随行医官以番椒治疗,并告诉日本人,朝鲜人在驿路上为避暑而多食西瓜,因此常常下痢,用番椒则能解西瓜之毒。
江户时代的农业百科全书《成形图说》的西瓜插图(1804年)
江户时代的《农业全书》也记录说,日本往昔无有西瓜,宽永末(1640前后)种子初来,其后遍于诸州。
然而又有其他几种说法。
一说是12到13世纪,证据是高山寺《鸟兽人物戏画》中,有猴子身披袈裟而坐,身侧兔子捧着瓜果蓝侍奉,篮中圆瓜条纹与西瓜仿佛。但看画中瓜的大小比例,似乎更近于某种香瓜。
《鸟兽人物戏画》中疑似西瓜出现的场景
另一说是14世纪,当时京都南禅寺的住持义堂周信留下过一首《和西瓜诗》,句云“西瓜今见生东海,剖破犹含玉露浓”,有名称有形容,似乎可信度颇高。
当时的西瓜与今天常见的品种不同。
江户前期本草学家人见必大《本朝食鉴》卷四有“水瓜”条,释名说“即西瓜也,俗以瓜中多水而名之”。
集解描述西瓜生长过程,“七月熟,色深青,或绿,或青黄斑,肉碧,瓤红或白。
其子类柿核,或黑色,或红色,或黄白色。
以其瓜色深青,瓤红,瓤中红肉如拆,瓤子黑色带红者为上,味亦最甘美”,“今公侯士民俱果食,或穿瓤入砂糖数椀,经半时许而食之”,西瓜以砂糖调味而食,可见当时的西瓜的味道比今日淡薄,倒是与宋人范成大《西瓜园》诗“形模濩落淡如水,未可蒲萄苜蓿夸”之句相映证。
范成大是十二世纪人,到宽永年间已是五百年过去,西瓜竟然还是不怎么甜。
《本朝食鉴》还记载了“水瓜膏”的做法,取熟西瓜瓤肉去核煮烂,加砂糖汤,熬煮如膏饧,藏于磁壶中。与董小宛的瓜膏趣旨相近。
可以确信的是,自17世纪之后,西瓜在日本开始广泛种植和食用。
浮世绘画师歌川国贞有一幅画于安政元年(1854)的作品,描绘夏日贵族女子晒衣,当中地上有一大青花瓷盘,满盛切做小块的西瓜,顶上插几根牙签,可以想见吃得相当优雅。
出现在歌川国贞浮世绘中的西瓜
至于平民,同时代的歌川广景在《江户名所道化尽》中绘有贩西瓜的船,桥上人跳水嬉戏,一人不慎落在船中,西瓜纷纷落水,切成长条盛在箩筐里的也被尽数打翻。
这些市井切开贩卖的西瓜,想必是被人当街吃掉的,而当街吃瓜的,应该也不是上流人士。歌川广重《名所江户百景》里,就有一幅让人略感不安的特写:江户湾岸边停着的牛车下,随手扔着两块西瓜皮。
日本夏天有一样围绕西瓜的娱乐活动,叫作“西瓜割り”,也就是打西瓜。
其规则简而言之,是在沙地上摆一个西瓜,挑战者蒙眼转圈后,按照记忆的方位走过去,持木棍将西瓜打破。
这种活动十分风行,可称是盛夏的风物诗之一。一度还出现过日本打西瓜协会,认真地制定了官方游戏规则,认定了专用于打西瓜的木棍。
夏日风物诗:打西瓜(图|维基百科)
关于它的起源有许多传说,其中一说,这种游戏源自中国,因为古代战争之前,将囚犯埋于地下,只露出首级,以棒捶之,用以鼓舞士气、威慑敌胆。这一行为太过残酷,于是三国时诸葛亮下令用西瓜代人首。
这个故事显然是演变自诸葛亮南征渡泸水时,以馒头代人头祭祀的传说。中国文字所载的历史中,似乎并没有拿棍子敲头的战争习俗,三国时代离西瓜传来也为时尚早。
打西瓜的游戏,发明权大概率还是要归给日本武士。
1864年,有一位出身庄内藩(今山形县鹤冈市)的上级武士,名叫松平造酒助久茂。
此人在江湖工作了一年,图文并茂地记下了50册日记,送回老家给家人分享大城市的见闻。这一堆图文资料被称作《松平造酒助江戸在勤日记》,现在收藏在鹤冈市乡土资料馆。
其中一幅绘于庆应元年(1865)六月十九日,题做《乙丑六月十九日夜东都于大桥切西瓜图(乙丑六月十九日夜東都於大橋西瓜を割図)》。
画中是一群佩刀武士聚集在桥上,中心一人持刀劈开一只大瓜。
能被一个外乡人印象深刻地记录下来,可见这种武士游戏已是当时都城的风景。其时日本天下升平,都市里武士带着刀无所事事,聊砍瓜以自娱,顺便解暑,想来也是自然之理。
渐至后世,儿童取代了武士,长刀换成了木棍。
《乙丑六月十九日夜东都于大桥切西瓜图》
打西瓜的游戏能够流行全日本,追溯起来,其实也是日本经济高度成长期之后的事。
随经济起飞、市民阶层成长,海水浴场在日本大为流行。据当时的报道说,从大城市开往近郊海水浴场的列车总是人满为患。
与此同时,西瓜开始大规模种植,成为一种广受欢迎的商品水果。
沙滩、西瓜、短袖花衬衫、比基尼,这是当时的海岸风景。对照起来,日本西瓜的价格在60年代起飞,也是与这一段历史同步。
倘若要追溯日本战后的物价,自50年代至今,酱油涨了3倍有余,食盐5倍,西瓜30倍。
不过蔬果的涨价也多在二三十倍,西瓜并不是特例。
日本从事农业收入并不比城市工作低,要支撑这一状况,蔬果不得不重品质而抬高价格。
近年也有农学相关的调研,将种植西瓜的收入和所投入的劳动时间折算,每小时的收入与城市一般工作相当。
农业劳动并不天然应该廉价,如此想来,西瓜也算不得昂贵。
只不过随着老龄化,日本的农业确实在逐渐萎缩。西瓜产量从70年代的100万吨,降低到现在的40万吨,不得不进口以补所需。
想要日本西瓜和中国一样便宜,大概是无望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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